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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第一个诺奖,颁给了大学退学生

2025年第一个诺奖,颁给了大学退学生

昨天,备受瞩目的2025年诺贝尔奖终于揭晓了第一个奖项「生理学或医学奖」——

由玛丽·布伦科(Mary E. Brunkow)、弗雷德·拉姆斯德尔(Fred Ramsdell)和坂口志文(Shimon Sakaguchi)三位科学家共享。

他们因「在外周免疫耐受领域」的根本性发现而获奖,通俗地说,就是他们揭开了人体免疫系统是如何保持「克制」,不攻击自身组织的秘密。

这个发现,为帮助自身免疫病、癌症免疫疗法和器官移植排异等领域开辟了全新的道路。图片

■三人将共享近120万美元的奖金,如今,全球有超过200项临床试验,正是建立在他们三人的研究基础之上。

获奖者中唯一的亚洲人、来自日本大阪大学的坂口志文教授引发了大量关注。他是日本第26位(含3位美籍)诺贝尔自然科学奖得主,第6位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日本籍科学家。

很多人开始追问:为什么同样是东亚应试教育,日本能诞生这么多站在学术顶峰的科学家呢?

这并不意外,毕竟日本几十年前就有了学术、研究的积累,以及家庭经济投入的支持。

但也不用过度反思,我们也看到了身边越来越多新生代孩子,纯粹热爱着科学,父母、学校和社会也给予了肥沃的土壤,在不久的将来,定能破土而出。

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连夜写了一篇文章,讲一讲新晋诺奖得主故事的原因:

没人能预知未来的成就,但哪怕退学、无薪,坐20年的冷板凳,只要是热爱的,那就去追索,相信教育,相信时间,就够了。图片1、退学+无薪,去研究他人放弃的方向

这次获奖的成果,是诺奖中少数由亚洲科学家引领的开创性研究。我们和许多人一样,无比好奇坂口志文教授最初到底如何产生了这个想法。

然而,在铺天盖地的获奖新闻中,翻遍几十页的搜索结果,也难以找到坂口志文教授太多私人的经历。

除了满屏的学术论文、获奖新闻和少量采访实录,几乎再无其他,可见他平日里有多么低调。

在连夜的搜索中,我们拼凑出了他那条由好奇心点燃,并在孤独中坚持下来的漫漫长路。

1951年,坂口志文出生于日本滋贺县。

他的父亲是一名高中老师,藏书无数,母亲则出身医学世家。或许是家庭环境的熏陶,他从小就对医学和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1976年,他顺利从京都大学医学部毕业。图片

■如今,坂口志文成为了母校京都大学的客座教授,在实验性免疫学实验室中带领更多下一代学者做研究

一切都看似是标准的精英轨迹。然而,坂口志文的人生,从研究生院开始,拐进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岔路。

在大学的一次讲座上,他第一次接触到免疫学,这个「识别自己,排除非己」的领域,让他感受到了哲学的深度,也点燃了他的热情。进入研究生院后,他偶然读到了一篇来自爱知县癌症中心西冢泰章教授团队的论文。

这篇论文描述了一个极其反常的现象:

研究人员将刚出生3天的小鼠的胸腺切除,本以为T细胞会减少(T细胞是一种在免疫反应中扮演核心角色的白细胞),免疫力会下降。

结果恰恰相反,小鼠的免疫系统不仅没有变弱,反而进入了一种「暴走」状态,疯狂攻击自身组织,最终引发了多种严重的自身免疫性疾病。

这个悖论深深地吸引了坂口志文。

为什么本该保护身体的卫士,会突然变成叛军?难道我们体内一直就存在着这些「危险分子」,而被胸腺中的某种东西压制着?

「我当时想,如果这个悖论能被解开,那么自身免疫性疾病背后的普适原理就将得到解决」,坂口志文后来回忆道。图片

■来自诺贝尔奖官网的「调节性T细胞(TREG)」漫画

当时的主流学界认为,危险的、会攻击自身的T细胞,在胸腺这个「训练营」里成熟时,就应该被清除了,这个过程叫「中枢耐受」。

至于那些漏网之鱼,学界几乎不愿再深入探讨。

甚至,一个「抑制性T细胞」的假说曾在学界短暂出现,但因为一些研究者的结论过于草率,甚至出现了错误证据,导致整个领域被科学界迅速抛弃,几乎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门「伪科学」。

坂口志文回忆说,「当时,关于存在能抑制免疫反应的T细胞的理论,是免疫学家中最不受欢迎的。我们在学术会议上感到孤立和不受欢迎。」

但坂口志文偏偏不信邪,他坚信,在那些正常小鼠体内,一定存在着一支「维和部队」,负责约束那些过度活跃的免疫细胞。

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,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:

1977年,他从京都大学研究生院退学,加入了爱知县癌症中心,成了一名没有薪水的「研究生」,只为能亲自参与这项研究。图片

2、从「悖论」中诞生的伟大发现

科学史上,一个伟大想法的诞生,往往只需要一瞬间的灵光乍现。但将这个想法验证为真理,却需要穿越一条漫长、黑暗且孤独的隧道。

坂口志文的这段旅程,走了将近20年。

在爱知县癌症中心,他和团队确认了最初的猜想:将正常小鼠的T细胞移植到切除了胸腺的小鼠体内,确实能抑制自身免疫反应。

那么,这支部队到底是谁?它藏在哪里?它有什么特征?

当时,学界对T细胞的分类还很粗糙,主要分为携带CD4蛋白的「辅助性T细胞」和携带CD8的「杀手T细胞」。坂口志文发现,起抑制作用的细胞属于CD4阳性细胞群,但这群细胞通常被认为是「唤醒」免疫系统的。

这又是一个悖论。

他的结论是,CD4细胞群里一定还存在着功能完全不同的亚型。为了找到它,他需要一个更精确的分子标记,像大海捞针一样,把这群特殊的细胞筛选出来。

「我们尝试了许多标记物来筛选细胞群,」他回忆道。这个过程枯燥、漫长,且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
当时,因为这个领域不受待见,他甚至选择离开日本,远赴美国约翰·霍普金斯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做博士后研究。图片

■坂口志文获得诺奖后,日本的官方报纸迅速印出并分发给群众,而当我们尝试寻找他曾籍籍无名时和在美国时的照片,竟一张都找不到

他非常幸运地遇到了一些欣赏他想法的科学家,为他提供了当时非常珍贵的单克隆抗体,用于细胞筛选。

在1995年,也就是他最初被那个悖论吸引的近20年后,坂口志文和他的团队找到了那个关键的标记——CD25蛋白。

他证明了,在CD4阳性的T细胞中,那一小部分(约5-10%)同时表达CD25分子的细胞,正是他苦苦追寻的「维和部队」。

他将这类细胞正式命名为「调节性T细胞」(Regulatory T cells, 简称Tregs)。他在《免疫学杂志》上发表了这篇里程碑式的论文,证明移除这群细胞足以导致正常小鼠患上各种自身免疫病。

然而,即便有了铁证,学界主流依然对此持怀疑态度。

许多人认为,胸腺里的「中枢耐受」机制已经足够解释一切,坂口志文发现的这个现象,太过复杂,甚至有点多余。

这块拼图,还需要最后两位关键「证人」,也就是这次和他共享诺奖的玛丽·布伦科(Mary Brunkow)和弗雷德·拉姆斯德尔(Fred Ramsdell)。图片

■一张非常有故事感的照片,玛丽·布伦科教授被丈夫从睡梦中叫醒,得知了自己获奖的消息。她如今就职于西雅图系统生物研究所,曾在华盛顿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获得本科和哲学博士学位

当时,他们也正在研究一种患有罕见遗传性自身免疫病的小鼠。

这种被称为「scurfy」的小鼠,免疫系统会疯狂攻击自己的器官,生命只有短短几周。经过数年艰苦卓绝的工作,他们终于在2001年找到了那个罪魁祸首——一个此前未知的基因,他们将其命名为Foxp。

他们进一步发现,人类有一种极为凶险的自身免疫综合征(IPEX综合征),正是由这个基因的人类版本突变所导致的。

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,一下子照亮了整个领域。

坂口志文敏锐地意识到,IPEX综合征的症状,和他通过移除Treg细胞在小鼠身上诱导的疾病惊人地相似。2003年,他的团队和另外两个美国团队几乎同时证明:Foxp3基因,正是控制Treg细胞发育和功能的「总开关」。

谜底终于揭晓。

布伦科和拉姆斯德尔找到了基因「密码」,而坂口志文则揭示了这个密码所控制的细胞功能。至此,Treg细胞的存在和其不可或缺的重要性,才被学界广泛接受。

回首大学一路以来的时光,坂口志文曾笑称,他20岁那年因讲座种下的研究种子,在40岁的时候才开出了花。

20年来在不被看好的领域苦苦坚持,终于迎来了回报。图片

■如今已经74岁的坂口志文教授,依然活跃在研究一线

3、「甘坐冷板凳」的诺奖得主们

我们查阅过许多诺奖得主的故事,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相似点:

他们无人能预料到自己几十年后能站上诺贝尔奖的领奖台,却都能在无人看好的环境中,屏蔽掉外界的反对与讽刺,甘坐冷板凳,在黑暗中独自摸索。

去年的诺奖物理学奖得主AI教父杰弗里·辛顿,曾因坚持研究当时被视为死胡同的「神经网络」,与导师激烈争吵,并度过了漫长的学术寒冬。

还有2009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阿达·尤纳斯。

在决心解析核糖体结构时,几乎所有人都告诉她会失败,「因为哈佛、牛津的顶尖教授们都失败了」。当她从死海的细菌中寻找灵感时,同行们嘲笑她:「哦,她现在泡在死海里,泡在盐水里呢。」

多年后,有人问她,被嘲笑时不难过吗?

她回答:「说实话,我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些。那份想要理解的渴望是如此强烈,以至于我根本没注意到那些嘲讽。

人们把我描述成一个梦想家、一个幻想家,甚至一个村里的傻瓜。我不在乎。我关心的是说服人们允许我继续我的工作」。图片

■1939年出生的阿达·尤纳斯,做研究时眼里的光让无数人受到了触动,她拥有贫穷的童年,父母选择了竭尽全力培养女儿的好奇心

是什么支撑着这些科学家走过漫长、孤独、甚至被轻视的岁月?

一个答案呼之欲出:好奇心。

在诺奖得主的自述中,「好奇心」是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。他们常常将自己对科学最初的热情,归因于一种无法抑制的、想要刨根问底的欲望。

这种欲望,就像孩子不知疲倦地追问「为什么」一样纯粹。

就像2016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单人得主大隅良典,他的同事曾这样评价他:「他从不关心一个实验会不会有用,会不会带来突破,或者能不能申请到更多经费。

他只是追随他的好奇心。」

物理学家利昂·莱德曼曾说,「孩子们生来就是科学家。他们测试、测量,他们不停地问为什么。然后他们去上学,教育系统不知怎的压垮了他们的好奇心。」。

而这些科学家,或许正是那些始终抱有好奇心的少数幸存者。

正如在坂口志文的访谈中,他反复提到自己只是被那个免疫学的「悖论」深深吸引,想要「理解」其背后的原理。

也正是这份纯粹的好奇,让他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,能够忍受孤寂,抵御外界的质疑,最终为全人类的健康福祉带来了巨大的贡献。图片

每年诺奖颁布,总会有人说,这些都是全世界最顶尖的0.01%的科学家,我们又看不懂那些高深的科学原理,为什么要了解他们的故事?

但我们每年坚持分享,恰恰是因为从他们并非生而卓越的成长经历中,从他们在黑暗中孤独探索的岁月里,读到了一份当下越发稀缺的东西——

那股子不理会外界噪音、带着近乎执拗的劲头,闷头向前探索的生命状态。

不追热门,不具功利性的去拼学术「影响因子」,有的是踏踏实实解开好奇的耐心与决心。

再过20年、30年,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,希望他们也可以拥有这样的长足生命力。我们也怀有极强的信心,我们身边不少孩子,已经呈现出对科学极致的热爱和培养,令人振奋。

这个世界,永远需要不断追索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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